2000年1月25号深夜,我独自站在新宿歌舞伎町入口处,这是东京夜生活中最热闹的地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五彩闪烁的霓虹灯,诱人垂涎的烤肉香,打扮得奇形古怪的年轻男女,里边幽静小巷则是恋人的天堂……这一切似乎比往日显得更加耀眼和神秘。今天下午我已经办完了所有的离日手续,手里攥着明日一早返回北京的单程机票,我真的要走了。在东京,我闯荡了整整10年,此刻告别,酸甜苦辣的感受一齐涌上心头。眼晴中有一点涩,赶紧闭上,想挡住那一点点不舍,一丝丝感伤,四周的一切被揉成一团。再次睁开眼,一幕幕昔日动人的情景历历在日,忽见一个长发披肩的17岁的小女孩儿正迎面走来,那是十年前的我呀!
“17岁,你在天空的那边想着这里——天真,浪漫,无邪。我等着你。18岁,你来到了梦幻的世界,但现实使你从天堂直落地狱,从公主降为奴隶。快乐的天使变得千愁万虑,我陪伴着。19岁,你在静静的深夜里学会了哭泣,在孤独与寂寞中学会了忍受,在暴风骤雨下学会了奋斗。加油——我为你加油。就这样你渡过了20岁。21岁人生中有辛酸也有快乐——苦尽甘来。我为你高兴。22岁,你终于靠自己,开拓了令许多人羡慕而忌妒的天地。在这块天地里,你自由飞翔。23岁的今天衷心祝愿,亲爱的小妹:长相——花容月貌,异性——得意郎君,事业——天天向上,健康——万寿无疆。哈哈……”这是我23岁生日,姐姐写给我的生日贺辞,它既表现了我们姐妹深情,又包含了多年来我留学东瀛的风风雨雨。90年9月,17岁,天真浪漫而略带些骄傲
的我,初次踏上了日本的土地。我怀着一种自豪感通过“外国人通路”,带着5个超大型的旅行箱,饱览了绚丽夺目的东京夜景。到了姐姐家,我兴奋得直在床上打滚,比我早来一年的姐姐安详地望着我说:“早点睡吧,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说实在的,当时我压根儿不理解话中的意思。第二天一早,姐姐带着我去办外国人登录卡。其中一项竟是按手印。“这不是侮辱人嘛!我是来留学的,干嘛要像留案底似的。”我有点愤愤不平,姐姐却淡淡一笑:“是你自已要来日本的。不想按,回北京去!”我默默地伸出手。当时的心情就像电影中,穷人家的女儿在卖身契上按手印的感觉。在外人屋檐下,怎能不遵从?我自我安慰着。后来我才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日语学校开学了,从北京带来的钱,交了学费所剩无几,没钱就挣!挣钱我可以是“老手”。14岁就进了电视台,拍一部戏比父母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都多。从上高中后,就从没有向他们伸过手。真巧一班上的一位同学告诉我他打工的地方正招人。我打扮一新,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去应招。据他说,在不会日语的人当中,这个工作是最轻松的了。到了那里才知道是“清扫”。一个穿着和服和中年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对带我来的同学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堆话。大意是说我太小,可能做不来。我怕工作泡汤,赶紧用刚学来的日语说“大丈夫!大丈夫!(没关系)”结果我被分配到和一个40来岁的日本女人一起打扫1楼到18楼所有的厕所。扫厕所?我从小没有干过事。今天我这个电视台的主持人,由于囊中羞涩,只好拿着拖把走进了厕所。10月的日本,闷热潮湿。厕所中又无空调,特别是女厕所扑鼻的臊臭,让我真想把一个星期前在北京吃的饭也呕出来。用手把一个一个“纸篓”中的脏东西掏掉后,再用抹布把便器旁溅出的粪尿擦净,泪水和汗水一滴滴地掉进便池里。
想起以前,姐妹中我是老小,14岁进中央台做主持人,15岁在青影厂拍电影,当时因《摇滚青年》在全国放得正火,我留学之事引来了电影学院老师们的一片惋惜声。可是年轻气盛的我,自认为出身于书香门第,满腹清高,看不惯文艺圈子中的一些唯名利“誓”图的作风,来了个拍拍屁股走人,咱们敬而远之。我推掉5部电视剧的片约,毅然东渡日本。
就这样,我开始了日本的留学生涯。生活中已没有了掌声,没有了喝采,没有荧光灯。18岁的我,面前只有看不完的脸色,洗不完的便器,背不完的日语单词。随着日语水平的增高,我换了不少工作,但生活总是上学,打工,回家,三点一线。我尽量缩短睡眠时间来多背几个单词,多打几个小时工,几次差点昏倒在电车上,只有自己握紧拉环硬撑着才没有倒下。咬牙苦拚赢得了回报,我终于在1991年10月通过了日本文部省日语验定的最高级“一级”,有资格考大学了。
由于过度劳累在临考大学前我还是病倒了。血管瘤让我两次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麻醉药药性过后,我痛得死去活来。在四面漆黑一片的病床上我哭喊着“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拥抱我的只是透过窗帘射过来的温柔月光。一动也不能动,替我擦去泪水的只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信念。
由于我错过了国立大学的考期,只接到一所私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为了筹集120万日圆的入学费用,刚出院的我又开始了打工。端盘子时,托盘的重量曾经让我的伤口两次撕裂,血水、脓水和纱布黏连在一起,自己都可以闻到伤口糜烂发臭的味道。筹措不到昂贵的120万,我只有放弃学业,打道回府。我不能这样走!没脸这样回去!擦去头上的冷汗,我又得笑面迎人,手中盘子却重似千斤。姐姐心疼得落泪,却也无能为力。
不知是不是我的这番苦拼感动了上苍,上大学不久,机会终于来了。NHK(日本广播协会)中国语讲座在招收新人,北京老乡修建说要带我去面试。当时我根本没有打算能进入日本的艺能圈,只是想在电视台打工,每小时的收入可能会高一点儿。我再一次穿上了当年剧组朋友送给我的蜡染衣裤前去面试。很幸运一试即中。可是当我第一次走进NHK的演播厅时,不仅潸然泪下,积压在心中三年,不去想,不敢想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摄像机,闪光灯,麦克风一切似乎那么熟悉,又似乎那么陌生,我试着站在主持台前,心中那把熄灭了三年的火又燃烧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我,我喜欢这个职业!
三年之后,经纪人告诉我,现在已经打好了基础,应该向“民放”电视台进军了。“民放”就是日本民间放送电视台,而NHK如同中央电视台一样,节目的知识性强,台风较为严谨。其资金来源是由国家预算拨款和观众听众交纳的视听费。“民放”则不同。它主要是靠广告收入来维持生计的。所以收视率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进了民放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嫩”了!这里才是真正的竞争得你死我活的日本艺能圈。
与中国的文艺界相比,日本艺能圈更讲究长幼尊卑,等级分明。每个“大腕”在节目中都有非常强的表现欲,很讲排场。在这个礼数要求极严的圈子里,我又一次以“外国人”这一独特的身份胡打莽撞地闯了过来。日本电视台的《亚洲观》 ,富士电视台的《Hey!Hey!Hey!》 ,东京电视台的《音乐大拍卖》等等,我主持过各色各样的节目,也见了五湖四海的人。人们开始庆贺我是在多家日本电视台有固定节目的唯一的中国籍主持人。
从此我安下心来努力工作,搭档山本晋也十分高兴,他告诉我他以为我在去过第一次采访之后就会逃掉,没想到我坚持了下来,我的存在对他触动很大。在访谈中提出的问题如“道德观”“贞洁观”等等,很多是现在的日本人已经习以为常、麻木不仁,甚至忘记的事情,经我不加修饰的指出反倒引起了他们的反思。这时我就会深深感谢在国内父母和老师留在我心中根深蒂固的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它同时也督促我在这复杂纷乱的领域中可以“出污泥而不染”,做人做事都问心无愧。
精彩评论